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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日快播:四弦千遍语 一曲万种情
2023-04-09 09:12:14 来源: 顶端新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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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岭/撰文 吴忠富/配图


(资料图片)

明朝,汝宁府正阳县横空出世了两位名载经传的琵琶演奏家:钟秀之,瞎妈妈。

嘉(靖)隆(庆)年间,一代才人何良俊在《四友斋丛说》(以下简称《丛说》)中赞誉“清弹琵琶称正阳钟秀之”,叹服“瞎妈妈,最知音”。这评价,像长了翅膀一样,传遍神州乐坛,反响大江南北。其多彩凄婉的音乐人生轶闻亦随之广泛流传。

笔者手捧《丛说》,灯下漫笔,万般感触,正如白居易《听琵琶伎略略弹琵琶》诗所云:

腕软拨头轻,

新教略略成。

四弦千遍语,

一曲万种情。

(一)

呤猱拨刺自蹉跎

——艺高品清钟秀之

明·嘉隆年间。

薄雨收寒,天空放晴。紧靠慎水河畔的一处破旧四合院里,芭蕉翠绿、丁香串串。钟秀之伫立阶上,抱琴远眺河水,凝眸沉思。一阵凉风袭来,转身返回室内,闭目静心之后,调音定弦,舒指拨弄,一曲般涉调奏完后,眉头松展了许多。这位世浊我清,世俗我雅,终不乐仕的琵琶高手,近来心事重重,院门紧闭,抚琴弄曲,深居简出。

“笃、笃”。紧闭的院门外传来敲击声。佣人匆忙查看究竟,稍倾、捧回一张考究的名片,请主人过目。钟秀之接过略略一瞥、即冷冷地说不见。

来者何人,惹得钟秀之如此不屑?是富甲一方,家资丰裕的徽州(旧府名、治所在今安徽歙县)公子哥儿查八十。他疏财仗义,喜好琵琶,纵浪江湖,以琴会友,专程赴正阳造访琵琶高手钟秀之。查钟之会,《丛说》中这样记载:“徽州查八十有厚赀、好琵琶,纵浪江湖,至正阳访之,持侍生刺投谒”。记述的后面一句“侍生”,是明清两代后辈对前辈的自称。“刺”亦名帖。即现今流行于经贸洽谈,学术论坛,职场会所相互沟通交换的名片。“投谒”就是投名片请托谒见之意。看,这明星大腕儿,绅士风度十足的查八十,以晚辈自谦,自报家门请求接见,却吃了闭门羹,出乎所料啊!钟秀之为何不见?《丛说》这样记载:

“钟令人语之曰:使寻常人来见,则宜称侍生,吾闻查八十以琵琶游江湖,今日来谒,非执弟子礼,我断不出。”言简意赅,态度明确。想啊,在那没有电脑,没有网络,媒体资讯匮乏的年代,钟秀之蜗居正阳,就知道了查八十“以琵琶游江湖”自办个人演奏会的要闻,可见家资丰裕查八十的广告效应了得。没钱支撑,巡演谁买单?也许这正是钟对查不屑一顾的症结所在。要以琴会友吗?寻常人听琴、学琴可行方便,查八十不行,你是腕儿!是款儿!是“走穴”的明星!不施三叩九拜弟子礼,只以“侍生”之名忽悠半百的老头儿,太不够意思!

针尖对麦芒,查也不是饶人的主,要佣人回话:“吾故闻秀之名,然未见其佳,使果奇,执弟子礼未晚”。《丛说》中的白纸黑字,倒也勾勒出查八十年轻气盛咄咄逼人之秉性。真把式、假把式,练练才见分晓嘛!果真琴艺高超,再行收徒拜师之礼不晚。这一军将的好,钟秀之听罢回话,二话不说,取出琵琶,坐在院门影壁墙后,勾抹弹奏,以正视听。

刹那,院内院外寂静空寥,只有泠泠的琴声四周漫溢。那妙曼之音———

一如黄雀拍云叫,

再若乳燕啭林梢。

小桥流水弦中起,

月移花影指下抛。

瞬间风搅松涛乱,

霎时雨疾哀猿嚎。

勾抹滚拂皆谐韵,

呤猱拨刺自蹉跎。

一曲过后,听得查公子如痴如醉,不能自已。待院门敞开,心高气傲的查八十,口喊师傅,跪步膝行向前,向钟秀之规规距距地行三叩九拜弟子礼。秀之离坐相迎,收下了这个入室弟子,“留住数月,尽钟之伎而归”(《丛说》语)。

若干年后,踌躇满志的查八十,在上河会见“有俊才,能诗”的徽州同乡王亮卿。两人一见如故,谈天说地、非常投机。为报答查八十的热情关照,王亮卿在一姓杨的琵琶世家设宴招待查八十。推杯换盏,三巡过后,查趁酒兴,索要琵琶,飞指流弹以抒胸臆。“甫一二段”(《丛说》语。甫开始,初起。亦刚开始弹奏一二段),有位善知音律的瞎妈妈,迫不及待地摸出屏风,在人掺扶下,要见查八十。凭她的第六感觉,刚才那首曲子,弹奏者的指法,琴韵,风格以及那张扬的气势,太熟悉了,非一人莫属。她平了平心跳,问询查八十的师承关系,当得知确定是钟秀之的入室弟子后,不禁神情大动,面壁而泣。

冰澌化,

东风焕年华。

无奈归心,

暗随流水到天涯。

尘封多年的记忆,伴随辛酸苦涩的泪水潸然而流。她心中的眷恋,思念,被撕成一瓣一瓣,纷纷飘落……

(二)

每托清风思故人

——命运多舛黄凌儿

明·嘉隆年间。

汝宁崇王府内,每当花朝月夕,酒阑席散之际,便管弦竞响,拍板叩击,靓妆艳姬,彻夜笙歌。乐池里端坐着一位风韵卓然、超凡脱俗的女郎,她就是精于琵琶演奏的崇王府“家班”首席女乐手黄凌儿。特别是她那《十面埋伏》弹奏,可谓技压群芳、炉火纯青。用拂、扫、滚、拉、绞弦等多种琵琶特有的技法,演奏出暴风骤雨般地声响、节奏。能让人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铁骑奔突、剑戈相击、金鼓齐鸣、人吼马嘶的楚汉战争场面。尤其是那最后一个撕心裂肺的长音滚弹,如泣诉在重围中的项羽与虞姬死别、自刎乌江、慷慨赴难的情景就在眼前。音调凄惶、琴音呜咽。弹奏者凝眸苍穹、沧然而涕下。黄凌儿“琴亦我心”的演奏风格、浑然天成、感人至深。

戊申年、汝宁府干旱数月,秋庄稼枯死大半。崇王下令求雨,在大士阁搭彩棚祭祀。这个大士阁建在汝宁府城外,是集园林、书院、乡试、游览于一体的建筑群,有点像现在开封清明上河园之类的旅游景观。

汝阳城外大士阁,嘉靖年间崇王作。

南湖秋水白如银,八月潮平湖水阔。

太守藻鉴明镜悬,夜静呼舟泛湖泊。

四周皆闻钟鼓声,三更尚听钧天乐。

这是清朝汝阳(今汝南)知县邱天英夜登大士阁,陪一个姓何的太守在南湖泛舟后所作的诗文(见《重修汝宁府志》599页)。虽有媚上之嫌,倒是把大士阁的建筑年代、景观盛况给予了真实记录。

大士阁祭祀的主题活动,是由黄凌儿弹奏琵琶,主祭(道长)诵念青词(亦现在的呤颂祭词),求雨保收。祭祀当日,彩棚场上,人流涌动,热闹非凡。一番隆隆的开台锣鼓后,只见黄凌儿披长裾广袖素衣,飘飘然至台中,朱唇微闭、神情肃穆,待台下静得渺无人声时,微微躬身敬拜神龛,之后盘膝而坐,轻捻两声琶音,正待发曲,突然两眸一亮,刹那一层潮湿的薄雾结上眼帘,那刚刚抬起如雪莲般的玉指,没有落到弦上,而是定格在凝固的时空里。

台上,黄凌儿看到了分别三年的钟秀之。

台下,钟秀之扒开人群,挤到台口,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黄凌儿。

四目相对,泪水盈盈!

钟黄两家,三世通好。凌儿系汉代名儒清流黄叔度后裔,秀之出身于乡绅书香世家。两人门当户对,指腹为媒,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成年后,凌儿出落得亭亭玉立,靓丽可人,诗画俱佳,娴素端庄。得祖父真传,尤其精于琵琶演奏。秀之聪慧内秀,饱读诗书,一派儒雅。就是琴艺略逊凌儿一筹。为此,较真的秀之指琴立誓、琴音不长、闭门思过一年。凌儿深知大她月份的小哥哥那犟脾气,说通家父,把秀之接到黄家学琴。

“占得清秋一半好,算来明月十分圆”。就在那“座临慎水,竹秀林茂”的黄家庭院里,俩人切蹉琴艺,学习音律。真可谓风声度竹琴韵朗朗,月影写梅曲律煌煌。一个是日出日落苦心寒血的教,一个是风卷云舒精益求精地练。冬去春来,秀之琴艺大长;莺飞草碧,俩人的恋情也到了收获季节。

“萋萋芳草春云乱、梦在夕阳中”。正当两家谈婚论嫁之际,凌儿被强诏进崇王府“家班”担当琵琶首席。汝宁府距正阳虽不足百里,但崇王府皇亲国戚、戒备森严、咫尺天涯、音讯阻断。和许多处于青春年华的人们一样,当妙曼婉约的爱之乐在心中萦萦回响时,空间距离怎能阻隔两心相依的眷恋和思念?封闭禁锢的结果,只有带来眷恋,思念的与日俱增,蔓延疯长。命运即安排了大士阁相见,娱神求雨的祭祀,早已在她(他)们的思维暗箱中曝光成空白,潜意识里的情愫回归,爱恋躁动,终于爆发出了泣血般的呼唤——

秀之哥……

凌儿……

喊声入天沉地,震撼着整个大士阁。

后果可想而知。秀之以亵渎神灵,搅闹祭祀罪,囚进汝宁府大牢。钟家卖尽田产,打通关节,三年后才得以地方乡绅联名俱保的名义,赎回正阳闭门思过。可怜的凌儿,杖苔鞭抽、囚王府内苑推磨臼米、禁弹、禁声、夜夜面壁诵唸《感应篇》经文,以逼其“戒恶从善”。是一次偶然的机会,凌儿通过“家班”一个要好姐妹,探听到为讨要女儿,父母被双双杖毙汝宁府正堂,秀之也蒙难入狱,生死未卜,她彻底绝望了!终日以泪洗面,直至哭瞎了双眼。后经“家班”掌班人说情,送至武当山,出家当了道姑。数年之后,一位姓杨的官场人物,到武当山进香朝拜,知其身世,慕其琴艺,买通观主把她带回上河,收徒办班、交由凌儿传授琵琶技艺。

沧海桑田,星转斗移。当年的凌儿,现已是白发苍苍的瞎妈妈。没想到数十年后在异地它乡的私人宴会上,又听到了她苦苦萦怀百般思恋的琴声。这琴声,让她又恍若回到“座临慎水,竹秀林茂”的自己庭院里,手把手教秀之琴艺那绵绵不尽的回忆中……

记得那年到正阳采风,人称“戏篓子”的阮清贵老艺人,向我零零星星地讲述了瞎妈妈与钟秀之的故事。我问他,已是风烛残年,独身到老的钟秀之与瞎妈妈团圆了吗?清贵老师摇头不止,气喘吁吁的娘娘腔说:“谁能说清楚那咧”!可惜呀,明代音乐理论家何良俊把这个委婉动人的故事只记述到:“问查来历,查云是钟秀之徒弟。此妈妈旧与秀之相处,与查相持而泣,留连不忍别”处就嘎然而止,给后辈人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许多悬念。

行文至此,听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,心中怅怅然。是五楼的琵琶演练声,拉回了我的思绪。细听是《十面埋状》,辅导老师正指导一群可爱的孩子们练琴哩!我想数年之后,这群娃娃中,说不定会练出几个钟秀之、黄凌儿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都会有个酷毙的花样年华。

云霁天开,阳光灿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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